第五回-《悲伤逆流成河》


    第(3/3)页

    08

    就像是这样的,彼此的任何对话,动作,眼神,姿势,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。

    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。

    不经意的对白,不经意的表情,在黑暗中变成沿着固定好的路线撒下的针,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,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。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,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致。

    很明显,林华凤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像中一致的表情。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,等着易遥。

    易遥转过身来,望着林华凤,说,你知道了。

    林华凤张了张口,还没说话,易遥抬起脸,接着说,是又怎么样,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,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,不用用你的。

    林华凤慢慢走过来,看着易遥,说,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?

    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巴掌,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在脸上火烧一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,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重负感。

    而与此同时,自己没有预想到的,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,抓着易遥的头发,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。

    正对自己的,是林华凤一张抽动着的涨红的脸,以及那双在黑暗中,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。

    09

    很多很多的水草。密密麻麻,头发一样地浮动在墨绿色的水面之下。

    齐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,无边无际的水域在月广下泛着阴森森的光。

    紧贴脚底的是无法形容的滑腻感。

    哗啦哗啦的水声从远处拍打过来。像是前方有巨大的潮汐。

    最后的一步,脚下突然深不可测,那一瞬间涌进鼻孔和耳朵的水,像水银一样朝着身体里每一个罅隙冲刺进去。

    耳朵里最后的声响,是一声尖锐的哭喊。

    --“救我。”

    齐铭挣扎着醒过来,耳朵里依然残留着嘈杂的水声。开始只是哗啦哗啦的噪音,后来渐渐形成了可以分辨出来的声响。

    是隔壁易遥的尖叫。

    齐铭掀开被子,裹着厚厚的睡衣打开房间的门,穿过客厅,把大门拉开。深夜寒冷让齐铭像是又掉进了刚刚梦里深不可测的水底。

    易遥家的门紧锁着,里面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。

    齐铭举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,手突然被人抓住了。

    齐铭还没来得及回头,就被一把扯了回去,李宛心披了条毯子,哆嗦着站在自己后面,板着一张脸,压低声音说,人家家里的事儿,你操什么心!

    齐铭的手被紧紧地抓着,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。

    又一声尖叫之后是玻璃哗啦摔碎的声音。林华凤的骂声钻进耳朵里,比玻璃还要尖锐。

    “你就是贱货!我养大你就养成了这样一个贱货!是啊!他给你钱!你找那个男人去啊!贱逼丫头你回来干什么!”

    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,还有易遥尖叫着的哭声:“妈!妈!你放开我!啊!别打了!我错了!我不找了!我不找了……”

    齐铭隔壁的门也打开了,一个中年女人也裹了件睡衣出来。看见李宛心也站在门口,于是冲着易遥家努了努嘴,说,作孽啊,下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报应。

    李宛心撇撇嘴,说,也不知道谁作孽,你没听里林华凤骂些什么吗,说她是贱货,肯定是易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……

    齐铭摔开李宛心的手,吼了句“妈!人家家里的事你清楚什么啊!”

    李宛心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,而回过神来,就转成了愤怒:“我不清楚你清楚!”

    齐铭不再理她,摔开被她紧紧抓住的手,朝易遥家门上咣咣地砸。

    李宛心抓着齐铭的衣服往回扯,“你疯了你!”

    齐铭硬着身子,李宛心比儿子矮一个头,用力地扯也扯不动。

    在林华凤把门突然哗啦一下从里面拉开的时候,隔壁那个女人赶紧关了门进去了。只剩下站在易遥家门口的齐铭和李宛心,对着披头散发的林华凤。

    “你们家死人啦?发什么神经?半夜敲什么门?”

    李宛心本来没想说什么,一听到林华凤一上来就触霉头,火也上来了:“要死人的是你们家吧!大半夜吵成这样,还让不让人睡了?”

    “哦哟林华凤,平时拽得像头傻逼驴一样的人不是你吗?你们家不是有的是钱吗?受不了他妈的搬呀!老娘爱怎么闹怎么闹,房子拆了也是我的!”

    李宛心一把把齐铭扯回来,推进门里,转身对林华凤说,“闹啊!随便闹!你最好把你自己生出来的那个贱货给杀了!”说完一把摔上门,关得死死的。

    林华凤抄起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朝齐铭家的门上砸过去,咣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。泥土散落下来掉在门口堆起一个小堆。

    齐铭坐在床边上。胸腔剧烈地起伏着。

    他用力地憋着呼吸,额头上爆出了好几条青筋,才将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哭声压回胸腔里。

    眼泪像是打开的水闸,哗哗地往下流。

    母亲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,“齐铭你给我睡觉。不准再给我出去。”

    门外一阵哗啦的声音,明显是李宛心从外面锁了门。

    齐铭擦掉脸上的眼泪。

    脑海里残留的影像却不断爆炸般地重现。

    昏暗的房间里,易遥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墙角的地上,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,身上扯坏的衣服耷拉成好几片。

    满地闪着光的玻璃残渣。

    10

    晨雾浓得化不开。

    窗户上已经凝聚了一层厚厚的霜。

    昨天新闻里已经预告过这几天将要降温,但还是比预计的温度更低了些。

    刚刚回暖的春天,一瞬间又被苍白的寂寥吞噬了。

    依然是让人感到压抑的惨白色的天光,均匀而淡寡地涂抹在蓝天上。

    齐铭走出弄堂口的时候回过头看看易遥家的门,依然紧闭着。听不到任何的动静。身后母亲和几个女人站在门口话短话长。齐铭拿出单车,拐弯出了弄堂。

    “哦哟,我看齐铭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,小时候不觉得,现在真是长得好,用他们小孩子的话来说,真是英俊。”那个顶着一头花卷一样的头发的女人谄媚着。

    “现在的小孩才不说英俊,她们都说酷。”另外一个女人接过话来,显得自己跟得上潮流。

    李宛心在边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。

    “是啊,我每天早上看见他和易遥一起上学,易遥缩在他旁边,就像小媳妇似的。”对面一家门打开了,刚出来的一个女人接过她们的话题。

    李宛心的脸刷地垮下来,“瞎讲什么呢!”说完转过身,把门摔上了。

    剩下几个女人幸灾乐祸地彼此看了看,扯着嘴笑了。

    --我看齐铭和易遥就不正常。

    --是啊,那天早上我还看见易遥在弄堂门口蹲下来哇啦哇啦吐了一地,齐铭在边上拍着她的背,那心疼的表情,就是一副“当爹”的样子。

    --要真有那什么,我看李宛心应该要发疯了。

    --最好有那什么,这弄堂死气沉沉的,有点热闹才好。

    11

    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店时,齐铭看了看时间还早,于是从车上下来,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两三个女生挤在一排机器前面。

    齐铭不好意思也挤进去,就站在后面等。

    面前的这排机器是店里新到的,在日本非常流行的扭蛋。投进去钱,然后随机掉出蛋来,里面有各种系列的玩具模型。而吸引人的地方在于,你根本不知道,自己会得到哪一个模型。

    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的时候,齐铭“啊“了一声,然后立即礼貌地打了招呼,“早上好。”

    “早……上好。”唐小米的脸在齐铭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地红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想买‘这个’啊?”齐铭指了指眼前的机器,因为不能确定到底该怎么称呼,所以用“这个”来代替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想买。”唐小米微微低着头,脸上是显得动人的一点点红晕。

    “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东西?”齐铭摸了摸头,表示有点不可理解。

    “女孩子嘛,当然和男孩子不一样咯。”唐小米笑起来,招牌一样的动人微笑。

    齐铭盯着唐小米看了几秒钟,然后一步上前,说:“哦,那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他背对着唐小米,伸出手扭动起机器上的转扭。

    掉出来的蛋里是一只熊猫。齐铭拿着朝收银台走过去。

    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突然开始呼吸急促紧张起来的唐小米。

    唐小米摸出手机,脸上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。

    --我和齐铭在校门口的小店里,他看我想买扭蛋,他就自己买下来了,不知道是不是要送我,怎么办?

    迅速传回来的短信内容是:你买一个别的东西,当他送扭蛋给你的时候,你就拿出来送给他。哈哈,大小姐,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对他下了毒?

    唐小米没有理睬短信后半句的内容,她转过身在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拿出几个蓝色的胶带护腕来,最近学校几个醒目的男生都在戴这个。

    她挑了一个好看一点的拿起来,然后朝收银台走过去,静静地站在齐铭边上,低着头。

    里面的人在找钱,齐铭回过头,对唐小米笑了笑:“前几天我一直听易遥提到这个,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,今天正好看到了,买来送她。”说完低头看到了唐小米手上的护腕,说,“这个是男生用的吧?你买来送人?”

    唐小米脸上的微笑像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,“是啊,同学快过生日了,他篮球队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,那这样,我先走了。”齐铭接过找回来的零钱,挥手做了个“拜拜”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唐小米点点头。然后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收钱的人。

    齐铭拨开店门口垂着的挂帘走出去的同时,唐小米的脸一瞬间暗下来。

    她迅速地翻开手机的盖子,啪啪打了几个字,然后“啪”地一声用力合上。

    牙齿用力地咬在一起,脸上的肌肉绷得太紧,从皮肤上透出轮廓来。

    12

    被风不小心吹送过来的种子。

    掉在心房上。

    一直沉睡着。沉睡着。

    但是,一定会在某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,瞬间就苏醒所来。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,迅速地顶破外壳,扎下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,然后再抖一抖,就刷的一声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与肥厚的枝叶。

    接着,慢镜头一般缓慢地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大花盘。

    这样的种子。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。

    等待着有一天,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,解开封印的咒语。

    13

    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。

    一只涂着五彩斑斓指甲油的手,伸过去拿起来,挂在手机上各种繁复的吊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。

    手机屏幕上显示着“发件人:唐小米。”

    信息打开来,非常简单的三个字,清晰地映在发光的屏幕上。

    “搞死她!”hf();


    第(3/3)页